【双花】年华（12-13）
12.
八年前，北京，初春，电影厂。
转机出现在开春的时候。
张佳乐和孙哲平又度过了毫无收获的一天。多的是像他们一样蹲守片场的人，等着一次从天而降的机会。傍晚，他们很累，腹中空空。张佳乐找了个台阶坐下来，歪斜地向后靠去，孙哲平坐在他旁边。北京初春的天是昏黄的，张佳乐看天，孙哲平看张佳乐。
他们就在这个时候，遇到了百花的导演。
导演手上有个本子，叫《无人之境》，讲的是俗套的警匪故事，虽俗套，却要走文艺深沉的路线。整个片子气氛压抑绝望，就跟张佳乐他们当时的状态看上去一样。导演直接叫上张佳乐去了摄影棚，试装，跟男一搭戏。
男一演警察，张佳乐演反派。张佳乐看过剧本，导演喊开始，张佳乐一个纵身扑过去，把男一压在墙上，咬着牙，发着抖，阴郁地说：“你给我下的套？”
男一不知道是太突然还是怎么的，被张佳乐吓呆了，这戏愣是没接住。
片场安静了两秒，导演咳了一声。“那什么，我们先……”
张佳乐说：“导演你让他试试！”
他指了指就在片场外的孙哲平。
导演没说话，孙哲平进来看了眼剧本，对张佳乐点点头。
张佳乐一个纵身扑过去，咬着牙，发着抖，阴郁地说：“你给我下的套？”
孙哲平笑了笑，说：“你不信我？”
片场再次安静了两秒，有人鼓掌，然后犹豫着停下了。导演从椅子上站起来，说：“回去吧，你俩。”
张佳乐懵了，孙哲平把他拉走。张佳乐说：“这啥意思？试上了吗？”
“你一上去就要撬掉人家的男一号，人家敢用你吗？”
张佳乐不解。“他妈的他们那男一号都接不住戏啊什么水平？”
孙哲平说：“嗯，狗屎水平。”
张佳乐以为这个乍现的转机就到此为止了，没想到过了几天，导演又在电影厂找到他们。
“我改主意了。”导演说。
张佳乐本来蹲着，从地上跳起来。“真的吗？”
“你演男二，”他指了指张佳乐，然后指了指蹲在地上的孙哲平，“你演男一。跟我来。”
孙哲平也从地上站起来，张佳乐激动得在导演后面跳得老高，跟着导演去了片场。
他们试了妆，拍了定妆照，拿了剧本，签了合同，还拿到一小笔预支的片酬。回家的路上张佳乐一路哼着歌，在小卖部买了两包卤花生，两瓶二锅头。
他们挤在小屋里，坐在茶几前喝酒吃花生。电流不稳，电灯忽明忽暗。
张佳乐抬头看了看灯泡，低头看了看孙哲平，说：“我现在特别高兴！”
“我也是。”
“我想亲你。”
孙哲平波澜不惊地看了张佳乐一眼。“亲呗。”
张佳乐摇摇头，说：“我，不是喝多了，我没有喝多。”
“我知道。”张佳乐面前那瓶二锅头就下去了一小半，孙哲平都快喝完了。
张佳乐继续解释：“我想亲你嘴，不是脸。”
“来亲呗。”
张佳乐一动不动，一言不发，愣了半天，音量忽然提高：“操！原来我是个同性恋！”
孙哲平点点头，表示同意。
“我们认识五年了，我才发现我是个同性恋。”
孙哲平说：“我也是刚发现的。”
“你发现什么？”
“我发现我也是个同性恋。”
张佳乐欢快地说：“那我可要亲你了。”
孙哲平跪在地上，越过茶几，凑过去亲了张佳乐。他们的嘴里是卤花生和啤酒的味道，他们乱七八糟的接吻，灯泡在他们头顶滋滋作响，孙哲平伸长胳膊，拉了灯。
小房间陷入黑暗，他们来到床上，眼睛适应了光线，看着对方模糊的轮廓。
张佳乐问：“怎么做？”
“不知道，撸吧。”
13.
《无人之境》讲的是卧底和反派，剧情没什么出彩的地方，无非就是卧底最后卧出了真情的故事。不过虽然剧情无奇，但演员要做的太多了，对白和动作都要求很高，很有张力。就好比一本小说，故事是个看到开头就知道结尾的故事，但细节却很厉害，很打动人。走的就是小成本的路线，圈的是要看文艺的枪战、装逼的台词、以及男人间的暧昧，的那一批观众。
制片方有很清楚的认识，不过张佳乐和孙哲平却没有想这么多。他们就只有一条信念：尽全力。
第一场戏，张佳乐一个人坐在阴暗的房间里，手里握着传呼机。他在等孙哲平的消息，而此时孙哲平正在和警方交火。
张佳乐一动不动，镜头给了他一个特写，他的眼睛在不停地眨着，睫毛在瘦削的颧骨上投下一圈忽大忽小的阴影，把他的情绪掩藏在其中。
“过。”
张佳乐从地上跳起来，第一次拍戏，一次就过，他倍受鼓舞。
第二场是剧本的高潮，剧中设定是孙哲平是卧底，张佳乐是匪徒。孙哲平用尽办法想取得张佳乐的信任；而张佳乐知道孙哲平是卧底，用尽办法装作自己非常信任对方。他们互相利用，最后却都因为各种原因对对方抱有了真实的感情，心怀愧疚，难以割舍。高潮部分，张佳乐要将孙哲平推向悬崖，孙哲平也要将张佳乐的所有信息反馈给调查组，两人都以为自己骗过了对方，而这也将是诀别。
他们在张佳乐家的餐桌相对而坐，桌上摆着孙哲平给张佳乐带的外卖，里面有张佳乐最喜欢的菜。孙哲平沉默地看着张佳乐吃饭，突然说：“你相信我吗？”
张佳乐停顿了一下，无所谓地笑起来，没有答话。
孙哲平却固执地问下去：“你相信我吗？”
张佳乐握着一次性筷子，盯着盒饭，然后抬起头。餐桌上方的灯光照在他额头，他的睫毛形成的阴影，再次挡住了眼睛。张佳乐轻声说：“我谁也不信。”
这是他唯一一句真话。
然后他又说：“但我信你。”
孙哲平也笑了，手握着啤酒罐，点点头。
“卡！”导演喊停。
“孙哲平，你姿势不对，溜下去点，腿伸长。”
孙哲平照做，吊儿郎当的，甚至还把腿搭在张佳乐旁边的板凳上。
再来。
张佳乐看着孙哲平：“但我信你。”说完，又把头低回去，吃饭。
孙哲平笑了，握着啤酒罐，吊儿郎当地点点头，在张佳乐垂眼没看他的时候，孙哲平突然掉了一颗泪。泪水直接打在他的牛仔裤上，没在脸上留下痕迹。
“卡！”导演又喊停，“谁他妈让你哭了！”
剧本上是没写，孙哲平是灵光乍现，觉得这样更好。
“别乱加东西！”导演骂道。
这场戏又拍了一遍，这才过了。张佳乐心有余悸地跟孙哲平说：“我刚刚也想加个东西，还好我没有。”
路过的场记教育了一句：“别乱给自己加戏，不管是细节还是什么，没有绝对的把握，不要一个人就把剧本给篡改了。毕竟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东西。”
张佳乐回答：“懂了！哎我看看你的马克笔，哇，你在哪买的，我上大学的时候在……”张佳乐跟着场记一边走一边聊。一天之后，张佳乐跟全剧组的人都混熟了。
“我怎么还没发现你有这功能。”
张佳乐端着盒饭说：“我现在还跟咱们室友有联系，你呢？”
“是吗，联系啥呀？”
“哦，我昨天还给老五打电话，问他在哪儿买黄色录像带。”
“啥？”
“学习呀！”
“张佳乐你现在是公众人物，不要大庭广众地去买什么黄带成不？”
“好的，我悄悄的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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