郝远远远远远远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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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原创】不值一提的往事

民国/百合/短


第一个故事

/恨台上卿卿或台下我我,不是我跟你/

 

我第一次瞧见她的时候,我才十八岁。那年上海的春天来得特别晚。天阴沉沉的,清晨还飘了点毛毛雨。我妈叫我呆在家里,我这个人怎么会呆得住呢?憋了一个冬天,说好春天一到就去马场,春天还不到。我早上坐在卧室里,看了会儿窗外没精打采的树叶子,干脆换了骑装。下午我溜出门的时候我妈追在我后面骂我,说她生的是个猴子。

天还冷,马场人很少。我沿着泥巴路溜达了几圈,隔着围栏看到大路边驶来一辆汽车。车门被打开,先下来一双踩着细高跟的脚,然后钻出来一个穿着绸缎旗袍的女人。她的两条胳膊裸露在外,我光是看着都嫌冷。不过她擦了胭脂,我倒是看不出她的嘴唇有没有被冻得青紫。

跟着下来的男人我认识,我爸的老朋友,我叫他伯伯。我很小的时候,我们全家刚搬到上海,那时候我就认识他了。后来他老跟我说,哎呀,我没有儿子,有儿子就让你俩做成一对啦。

我抖了抖缰绳,让马小跑过去,停在他们跟前,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。

伯伯揽着女人的腰,对我说:“我就知道你在这里,你妈妈前几天还跟我说管不住你的呀,一不留神就要往外头蹿。”

我抬腿从马背上翻下来,对他笑。“伯伯不也是呆不住了吗?哎这天儿可真冷。”我瞧瞧他臂弯里的女伴,盯着她往上翘的眼尾,调侃道:“却总有人不怕冷的。”

她也对我笑笑,并不答话。我也没别的意思,顺便闲扯淡而已。我和伯伯开始拉家常,他挑了匹马,把女伴扶上马背,自己再坐上去,环抱着女伴。

我已经赶着马跑远了,回头看他俩。围栏圈起来的马场,不往台面上带的美人,也要作出一副策马红尘的怪相。

我后来又再其他场合见过她几次,男伴不停地换着。一次宴会上,我向朋友打听她。朋友告诉我这位是上海出了名的交际花儿。我看也是。吃酒席看得见她,听戏也看得见她,就连听西洋歌剧也有她。她的旗袍不带重样儿的,料子都是顶顶好。我有一回看她旗袍上的花样好看,回去让人做了朵差不多的绢花,正好配我的洋装。

有一回酒会,我躲在窗帘后找清净。就听见帘子外有人说话。一个非常温软的女声说:“他家里是干什么的呀?”

“他爸是丽晶的老板呀。”

我一听,丽晶的老板不是我爸吗。原来无意中还听了别人的墙角。我兴致勃勃地听下去。

女声咯咯地笑起来。“看那做派,不像个富家小姐,倒像个公子哥。”

接下来的对话就没什么内容了,他们又谈了几句,然后走远了。我转过身看着窗玻璃,外边儿一片漆黑,映出我的绢花和长裙。我抬手拍了拍被胸衣捧得过于丰满的胸脯,还真没感受到自己像个男人。

最后一次见到她,是在戏院外。那本戏在我看来就是一台子不死不活的烂账。好在角儿唱得好,好听,好看。戏院里闷得慌,我从包厢溜到外边大街上。上海的春天没来,竟然还下起了雪。

我裹了裹自己的大衣,就看到台阶边站着一个人。那腰身,那小脸儿边的卷发,可不是我们的交际花儿么?

我走过去同她打招呼,她也穿着大衣,衣领上的毛皮裹着她纤细的脖子。

“你也来看戏?”

“陪老板。”她看着我,习惯性地、做出稍微勾着下巴、眼睛往上挑、媚兮兮的的表情。

我笑起来。“不喜欢看啊?”

她也笑,她一笑,就像个小姑娘,还不知道男人长什么样的那种。她说:“喜欢的呀,喜欢结局。”

“结局是个悲剧啊?”

“他们还是在一起了呀。”

我沉默了一会儿,告诉她:“最后那是个梦。”

她还是笑,笑眯眯地看着我,歪着头,很高兴的样子。“梦也是好的。”

我一下子说不出话,怔怔地看着她,看了半天,看见雪花从她额头上滚到鼻尖,再滚进她的衣领里。我突然意识到我和她站得有些近,枝灯下她呼出来的白气清清楚楚,一团轻飘飘的雾,打在我的脸上。

“我家司机来了。”我指了指街对面。

她抿了抿大红的嘴唇,对我点点头。

我转身走了,没再回头看她一眼,但我知道她还看着我。我的肩膀端得很正,挺着背,走得四平八稳。

后来我再也没有见过她。再后来我听说她被人杀了,据说杀人犯是她的爱慕者之一。又过了一阵儿,又有人说她还活着,回老家跟人结婚了,另一个版本是她跟着大老板去了海外。然后又隔了一段时间,说前几天哪哪儿公寓抬出来的尸体就是她,一个人冻死在家了。

再隔半年,她就被忘记了,没人再提起。上海依旧歌舞升平,美女如云。这世上有谁会记得不相干的人呢?

 

 

第二个故事

/秦淮缓缓流呀,盘古到如今/ 


我年轻的时候,那时候世道不太平。我父亲从前是一名书生,虽然穷,但不酸。他和我母亲结婚,生了个女孩子,就是我。我的父亲觉得孩子一定要接受教育,好歹把我送进了大学。我上大学的第二年,老家传来了噩耗——我的父母在赶来看望我的途中被轰炸机炸死了。

我变成了孤零零的一个人,除了念书我没有其他事情可做。准确地说,除了念书我还要打两份工,供我自己吃和住。我在一条小胡同里租一间小房间,白天赶着去上学,晚上在家帮人翻译文件。每每我对着满篇鬼画符似的法文头痛欲裂的时候,楼上就会响起咿咿呀呀的音乐声,雪上加霜。

我到楼上提过好几次意见,架也吵过,可都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。楼上住的一个风尘女,长得不好不坏,有些憔悴。我一敲开门,她就靠在门边,衣服也不穿好,斜斜地套在肩上,露出内衣的细带子。

“您能把留声机关小点儿声吗?”

“吵着你啦?”

“我还得工作。”

“你工作啦?你不是上学吗?”

我觉得跟她完全没法儿说,我抄着手气鼓鼓地看着她。她继续和我扯些有的没的。

“上学好玩儿吗?你们每天都学些什么?学校里的男孩子好看吗?”

“请你把留声机关掉!”我说完,就登登地下楼去了。

不一会儿,留声机果然关掉了。

第二天,则又是同样的情况。

我强忍着怒气。有一天我正翻译文件,楼上传来一声巨响,吓得我手一滑,钢笔划破了纸。我猛地站起来,跑上楼,疯了一样拍她的门,把手掌都拍痛了。

拍了好一会儿,没人理我,我试着拧了拧门锁,门就打开了。她的房间很小,很乱,衣服堆在椅子上,化妆品摆满了小桌,连个梳妆台都买不起,成天对着一面小小的圆镜描她那两条不太好看的眉毛。我往屋里一看,发现她摔在地上,高跟鞋被踢到一边。

我走近一看,发现她喝醉了。她的嘴唇磕破了,流着血。我用脚尖踢了踢她的小腿,她什么反应也没有。

她的妆也花了,眼睛底下有两道黑印子。

我把她从地上拽起来,架着她的胳膊,把她拖到床上。她很轻,就像只剩下骨头似的。我给她搭上被子,正准备走,被她拉住了衣袖。

“姆妈,姆妈。”她口齿不清地喊着。

我想把她的手拉开,她死死抓住,力气很大。她说:“姆妈,你不要走,我很乖的,我乖乖的。”她眼里流出两行泪,把一张脸冲得更花了。

我在她床边坐下来,用袖子给她擦了擦脸。她喃喃地说着话,不停地哭。底楼有人吵架,我听到一句“打起仗来我看你还有什么可活的”。

要打仗了吗?

我看着她的脸。

打仗了的话,我还能上学吗?

不上学的话,我能去哪里呢?

她不再哭了,而是睡着了。她的手指松开了我的衣袖,搭在被面上。我掖好她的被角,下了楼。

那之后她变得很安静,再也没有开留声机吵过我。她是夜里出去,我是夜里回来,连面都不怎么碰得上。偶尔碰见了,倒像是关系和睦的邻居,互相笑一笑,说:“回来了?我出门。”

再后来,仗打起来了。我退了学,回了老家。我没再见过她。我已经很老了,我想不起她的样子。是圆圆的杏眼,还是细长的丹凤眼呢?是卷发,还是直发呢?我什么都记不清了,我只记得她每夜吵我的那首歌。她的留声机翻来覆去就只有那么一首歌,翻来覆去地唱,何日君再来,何日君再来。

 

 

第三个故事

 /人生太短,故事太长,你不要回眸/


我有一张老照片,照片里有一个女孩子。穿的是当年最流行的洋装,一顶呢帽歪歪地戴在她的头上,显得俏皮又时髦。她的上衣收了腰,有两个口袋。她的手插在口袋里,眉眼飞扬地对着镜头笑。

她是当时一个司令的女儿。我那时候刚从日本回来,在一家报社做记者。有一回我需要采访司令,她就在她父亲的办公室里。我和她的父亲坐在沙发上做采访,她就靠在桌边玩一把枪,拆了又组装上,然后又拆掉。采访结束之后,司令拉着她的女儿说:“看我家闺女,枪法比我还好,没人敢欺负她。”

她就靠在桌边,满不在乎地笑着。

她送我出来,随口问我:“你怎么想要做记者的?”

我说:“我只会这个了呀。”我摆弄着胸前的照相机,对她说:“我能给你拍张照吗?”

她咧开嘴笑,问我:“是要刊登在报纸上吗?”

我说:“不是。”

她站在司令部大门外,身后站着两个笔直的卫兵。她把手揣进兜里,歪着脑袋,笑嘻嘻地看着我的镜头。

“照片能给我一张吗?”拍完照之后她问我。

“当然。我回去洗一张给你,好吗?”

“好呀!”她很高兴的样子,和我道了别。

照片洗了两张,一张我放在我的相片集里,另一张我装了个信封,想找机会给她。奈何一直没机会。

我们第二次见面,是一次学生游行。我从报社出来回家,莫名其妙就跟上了一支游行队伍。人群疯狂地往前涌动,根本找不着机会钻出去。他们的脸上都有狂热的、视死如归的表情。我在里边被冲来冲去,直到宪兵开了枪。最前面的人最先倒下了,接着是我身边的。我抱着头想躲进旁边的走廊,这时一只手拉住了我,一直把我拉出人群、拉上一条没人的路、拉进一辆小汽车。

我惊魂未定,坐在车后座上大口吸气。我以为我就要死了。这时我抬头看,才发现是司令女儿。

“这次镇压是要动真枪的,你在报社工作,你不知道?”

“我不小心被卷了进去。”

她沉默了一会儿,突然问我:“你不恨吗?”

“什么?”

“我爸跟我说了你的事情。”

我在日本留学的时候,我的家人被日本人都杀死了。这就是我的事情。

我摇了摇头。“我没有恨。”

“为什么?”

“我只想活着。”

“人活着怎么会没有恨呢?”

“要恨什么呢,这个时代吗?与其恨,不如先活下去。”

她不以为然地笑了笑。

“我的故事,你知道吗?”

“我知道。”

她并不是司令的亲生女儿,她是被捡回来的。而她的父母,是被司令杀死的。这就是她的故事。

“我不能不恨,我只要还活着,我就要恨下去。”

我不由自主地摸了摸她的头发,轻声说:“你先好好活下去吧。”

我们后来见过几次面,吃过几次饭,看过几场电影。我时常摸她的头发,她也并不反感。我对她说:“要活得开心些。”她就歪着头,一侧的脸颊贴着我的手掌心,像动物一样对我满不在乎地笑。

再后来,她死了。

混战的时候,她为了保护司令,逃出去了,又折回来,最后被乱枪打死了。

她连墓碑都没有,也没有人记得她这个来路不明的女儿。她完全消失了,这个世界上没有她存在过的证明,除了那张照片。

照片里的女孩子年轻美丽,神采飞扬。大好的青春,鲜活的生命。

 

-全剧终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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把两年前的脑洞一口气写啦!!!!!爽惹。。。。。。。。

说是百合,其实也不是真的好gay()就,是女人之间的故事(。)与男人无关的故事()

第一句歌词是似是故人来,第二句歌词是秦淮景,第三句歌词是只得一生。背景音乐√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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