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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盗墓】潘子

我准备用这种视角写个系列(。


潘子在这楼里住了快十年,总是到我店里来买烟。有时候就靠在我玻璃柜上,和我唠唠嗑。

“世界杯看了吗?”

“看了呀,中国踢得那叫一个臭。”

“哈哈,好歹也算进过一回世界杯么。”他一边笑,一边抖出一根烟来,叼在嘴里,给自己点火。然后问我:“抽吗?”

“不抽。”我从冰柜里拿了支冰棍。那正是杭州六月,没到最热的时候,晚风还很凉爽。

 

我第一次见到潘子,他脸上、胳膊上都带着伤疤,看起来是个穷凶极恶之徒。他没啥行李,前一天跟房东签了合同交了钱,第二天背着个包就来了。他走到我店门口,丢了十块钱出来,说:“来包黄鹤楼。”

那时候的十块钱还算是挺大的票子。我一看,不得了,这有钱还带伤的,搞不好是个黑社会。可当他抽上烟,在我店门口蹲下来,别着脖子问我:“妹子,你们这儿菜场在哪儿啊?”

他的口音不是本地人,听着像西北那边的,透着粗糙的黄土气。他问这话的时候,眼睛看着我,眼神很明亮。

我放下心来。这人一来就问菜场,该是个好生过日子的。我跟他说了,然后和他拉起家常来。

“兄弟外地来的啊?”

“叫我潘子就成。我老家在农村,地方你肯定没听说过。我十几岁去越南当过兵,回来之后有个老板雇我当伙计,我就跟着他呗。前些年在长沙,现在到杭州来了。”

越南当兵,这年代可就久远了。尽管潘子是个粗壮的大老爷们儿,实则并不显老,除了凶恶一点,看起来也就二十七八的样子。我又问:“你老板是干啥的呀?”

他不好意思地笑笑,摸了摸自己后脑勺。

“我们老板做大生意的,我退伍之后啥也没有,多亏了他。他给我的待遇很好。”

 

潘子从此在这栋楼里住了下来,过了几年安生日子。我看他那几年过得不错,每天都挺高兴,早上下楼,在隔壁包子铺吃早饭,然后去他老板那儿报道。傍晚回来,手里提着菜,天热了买西瓜,天冷了买羊肉。

过年的时候他买了饺子皮儿和馅儿,问我:“你怎么不回家吃饭啊?”

那时候春晚都快开始了,我坐在玻璃柜后边,盯着小电视。“我家里没人。”

潘子怔了怔,也没多问,又说:“那你跟我一块儿吃饺子呗?”

“不吃了,我刚吃过晚饭了。”我摆摆手。他也没坚持,提着菜上楼了。

春晚演到三分之一,他端了两盘饺子下来。

“荠菜馅儿的,白菜馅儿的。韭菜味儿大,你吃吗?”

“我都行。”

他又跑上楼,拿了碗筷。我把玻璃柜面上收拾出来,和他对坐着吃饺子。我请他喝二锅头,他闷了一口,叹出口气来。

“这酒还是比不得我老家的。”

“老家啥酒?”

“高粱酒啊!”他心情很好,笑着跟我唱起来:“妹妹你大胆地往前走啊,往前走,莫回头!”他唱这歌,电视里正好演到赵本山的小品,东北话彪不拉几地说出来,跟他鬼哭狼嚎的歌喉还挺相衬。

他又剥了两瓣大蒜,咔擦咔擦就着饺子吃了。再抬头跟我说话,喷我一脸蒜味儿。我拖着凳子往后挪了一点,他哈哈大笑,说:“熏着你啦?”

他辣得满头的汗,顺着笑起来的褶皱往下淌,倒像是在哭。我给他开了包餐巾纸,抽出一张递给他。他接过去大喇喇地往脸上一抹,评价道:“江浙一带的,不爱生吃大蒜嘛。”

“我老家也不是这儿的。”

“哪儿的?”

“东北的。”

他盯着我看了半天,再次爆发出大笑。“你他妈逗我呢,你个东北的你不吃大蒜。”

我说:“我很小的时候就过来了。”

他似乎是在脑子里把我的过去估摸了个悲惨的大概,不再笑,也不问,而是扯了句废话。“吃点大蒜,对身体有好处。”

翻年之后他忙了起来,回来得越来越晚,手上也不提着菜了。有时候见着我,就问我:“吃了吗?”

我点点头,从货柜里摸一包黄鹤楼出来,丢给他。他给我钱,我再找他钱。他靠在我店门口抽烟,走的时候再买几包方便面。

再之后,我连见他的次数都少了。从他跟我说要跟老板去山东出一次差开始,他呆在家的次数就越来越少。每次回来,见得着的地方都是伤,有的结痂了,有的还露着血肉。我忍不住好奇,终于还是问他:“你这几年都干啥呢?”

他抽上烟,瞟我一眼。“我能干啥,跟着我老板到处走呗。”

“你老板把你当啥了,可不是出生入死了吧,你看你这一身折腾的。”

他把烟从嘴边拿下来,特别认真地看着我,对我说:“我老板把我当什么,我不在乎。我就把我自己当他一条狗,我的命是他的,死那么一两回,不碍事。”

我笑起来。他是憋了心事没处说,这倒还跟我较真了。

“这话你跟我说有用吗。”我不再看他,坐回板凳上看我的电视剧去。“再说了,哪来的一两回,你死一回,就没了。”

他表情也松懈下来,把烟揣进兜里。“你这娘们儿牙尖嘴利的。”他说完就上楼了,我看着他的背影,心里思踱着,也许有一天他就永远也不会再回来了。

 

我倒是没猜对。潘子不仅回来了,还不再出远门了。我时常能看见他——下楼买烟。他再也不去买菜了,脸上也没了神采,隔三差五买几包方便面去。

他看起来老了好多岁,跟他真实年纪倒也得对上。

我说:“你成天泡方便面也不是个办法啊。”

“啥办法?”

“你吃这么多方便面,拉得出屎吗?”

他本来没什么表情,被我逗笑了,笑着对我说:“我面里也加了菜。”

“哦,那还成。”我看他心情不错,又多了句嘴:“你现在不上班了?”

没想到他愣住了,像被我莫名其妙打了一拳,而且还无法还手。他嘴边的烟还没来得及点,眼里竟然啪地掉下一颗泪来。我吓坏了,赶紧给他拿纸,但他也没真哭,就这一滴泪,之后就啥也没有了。

他脸上连泪痕都没有,眼眶也不红,只有眼珠子是湿润的。他朝我笑了笑:“我老板,死掉了。”

他转身上楼,背影佝偻。像做了个美梦,醒来发现自己还独自躺在冷硬的床上,而天还没亮。

 

潘子什么时候又走了,我不知道。兴许是在我转身拿包烟的功夫,或者我低头找钱的时间,也许是在半夜。他就这样消失了,这回,就真的再也没回来过。

之后有个小年轻来找过他,先上楼,估计是去他屋里收拾东西去了。小年轻下来,在我店里买了包烟。

“黄鹤楼。”他丢出一百块钱,把烟拿过去,急急忙忙地抽上,眉头紧紧皱着。抽了好几口,才把眼泪给憋回去。小孩儿似的。

“你来找潘子啊?”

“你认识他?”

“算是认识,他经常上我这儿来买烟。”

小年轻疲惫地笑了笑,也不说话,抽完一根烟,拿上我找的钱,转身走了。

我看着他的背影,最终没问出那句,潘子上哪儿去了。

能上哪儿去了,不管是上哪儿去,都不会再回来了。

 

潘子以前还问我:“你这么一直一个人,也不准备结婚吗?”

“结婚干嘛,吃饱了撑的我去给自己找个臭男人来伺候。”

他笑起来,嘴角的笑纹很深,眼睛里有神采。他说:“我以后,打算回老家娶个媳妇儿。”

“还以后呢。你再搁几年,哪家姑娘肯嫁给你。”

“要不咱俩凑一对儿吧?”

“滚犊子。”我笑起来。他也笑着。

我俩谁也没当真。

这回我就当他回老家娶媳妇儿去了。

 

 

“总是平白无故地难过起来,然而大伙儿都在,笑话正是精彩。”——《寂寞难耐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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