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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盗墓】小九爷

我做解家的管家几十年,到后来退休了,解家给我安排了住处,给了我不少退休金。我这剩余不多的日子,也算是能过得很安逸。

其实这住处和钱,明面儿上是解家给的,说到底,也是小九爷吩咐的。他不仅关照了我的物质生活,对我精神生活也挺关心。他总说他忙,逢年过节总赶不上来看我,只能时不时地,抽出一些空,来和我说说话儿。

他给我置办的住处,是城根儿脚下的一处大杂院。他本来还想给我弄一座四合院儿,我说那可不成。我一老头子,那可没精力去打理一座大院子。再说人老了,一个人住那么大的地方,也很寂寞不是。

他说我说得有道理,给我找了个大杂院儿,住的都是些老北京,平时都能和我下个棋喝个茶,磕巴磕巴烟袋,扯些陈年往事的淡。小九爷啊,什么都行,看人心是尤其在行。他给我找的地方,那就是世上顶好的。他是真对我好。

 

解家刚到北京来的时候,其实是有他们自个儿带来的管家的。管家年纪大了,那阵解家又刚定下来,京城也是腥风血雨的,很多事情得有人张罗,老管家有些吃力。那时候我在大饭店做账房,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把我给找着了,我一老熟人非要把我介绍过去。我实在是不想去,这样盘根错节的大家族,水太深,我不想去淌。

那天老熟人把我拉过去,见了他们家当家的。我瞎扯了几句,意思表达得很清楚了,这活儿我真干不下来。临走的时候,正好撞见小九爷,那时候他才那么丁点儿大,还不到我腰呢。就这么一小人儿,有模有样地走进大屋,跟他大爷请安。

我有点好奇,站在门边听了几句,小九爷给当家的汇报今天又学了啥,见了哪些人,说了什么话。当家的听着,指点几句。

“下次再见到孙家的小娃儿,你把那木头枪送他。”

小九爷沉默了一会儿,该是不情愿。当家的又说:“笑着送,他要是不要,你给我腆着脸也要塞给他。要像他拿了,你就特别长脸特别高兴一样。

“你现在给他点小物件,他今后会给你更多。”

小九爷应该是点了点头,当家的说:“好,继续往下说。”

于是小九爷继续一本正经地汇报巨细。

我回去想了几天,答应了解家。

我那几天,愣是怎么样都忘不掉小九爷那小模样,小姑娘一样白里透红的脸,可眼睛却跟秋天的什刹海似的,啥也没有,连风都没有,看不出一丝波动。既是深不见底的,又是清澈发蓝的。

 

我做了解家的管家之后,还跟着老管家学习了好一阵。老管家把解家的规矩都交给我,直到所有事都是我打理,他还是放心不下,住在解家一间小屋里。每天等我去跟他说家里的情况。解家能有什么情况,每个人都是人精,来北京不一会儿,这就开始大家族的正常运作了。我也就坐在那小屋里,跟老管家瞎聊聊,后来我管的事儿太多,实在是没时间再陪他聊天了。倒是小九爷还会去看他,有时候也会来跟我说:“爷爷今天又说你了。”

他跟我私下聊天的时候,管老管家叫爷爷,管我叫叔叔,也不怕被他家里居心叵测的人听去告状。

“又不放心我了啊?”

“哪能呢,说您办事儿利索,他特放心。”小九爷来北京没一会儿,口音也倒是学了十成十。他一边跟我说话,一边拿游戏机玩俄罗斯方块。

“来,糖。”我把私藏的水果糖拿出来给他。

他把游戏机放下,捡了两颗,又说:“爷爷病了,您去看看他吧。”

我点点头,又和他拉了几句家常。他也不能和我多呆,看时间差不多了,就去大屋汇报日常。我则继续看这月解家的账。

 

老管家走的时候,是傍晚,小九爷没回来,赶饭局去了。我坐在老管家床边的板凳上,他躺着,脸色枯槁,放在被面儿上的手背全是青筋。

“小花儿呢?”

“饭局。”

“噢……”

太阳光从那扇很小的窗户外斜斜地照进来,爬到老管家的身上,我突然想起小九爷在书房里背书——

“太阳它有脚啊,轻轻悄悄地挪移了,我也茫茫然地跟着旋转。”

老管家嘱咐我:“这家里,你对谁虚情假意都行,唯独小花儿,你不能对他有半点假。这孩子,你必须……”他剧烈地咳嗽起来,然后把话说完:“你看着他长大,你对他好,你得有法子使他开心。”

我点点头,看着太阳又挪到了房间的另一边,老管家的眼睛闭上了。

小九爷回来的时候,老管家的遗体已经被接走了。小九爷穿着礼服,打着摩丝,已经有我肩膀高。他是从别人那里知道的,没什么激烈的反应,只是点点头,说:“我去看看老李的房间。”

我陪他走到老管家的小房间,他没有开灯,背对我,面朝着黑糊糊的房间,背脊在走廊明晃晃的灯光下挺得笔直。他声音有些抖,问我:“他痛吗?”

“没有。”

“他们好好地送他了吗?”他听起来快哭了。

我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,解家就算做给人看,也一定是好好送了。可小九爷说的“好好送”,绝不是这个意思。我只好说:“他有一块很好的墓地。”

小九爷点点头,背对着我走进房里,坐在床边的板凳上,我在门外候着。过了一会儿,他走出来,脸上干干净净的,看不出什么痕迹。

“明天就把房间收拾了吧。”他平淡地对我说着,我应了声,看他沿着走廊离开了。

 

小九爷念大学那会儿,京城里对他就已经人尽皆知了,说出去谁不知道解家花儿爷,长得特英俊,嘴儿特会哄人,满城的姑娘都追着他跑。而和小九爷真真打过交道的人,背地里评价则是:“不得了,解家出了个人精中的人精,妖孽啊。”

口口相传的祸害,每逢心情不好了,总坐在我屋里,游戏机换了手机,打他的游戏,和我唠嗑。

小九爷心情不好,或者遇到不顺,他也不说,就在心里闷着,面上什么也看不出来。他若无其事地和我拉家常,那事儿在他心里闷着来来回回几十百遍,反正最终他总能想出个对自己有利的法子。

我看他装模作样,和我说他上回在哪儿哪儿又见着谁谁,哎哟喂前几年那哥们儿还能看看,现在完全不忍直视,也不知道这几年到底经历了啥。

我不言不语地把柜子里的水果糖拿出来,看他挑了两颗,在心里说他:你前几年上大场合还有点捋不直舌头呢,现在这油光水滑的皮样,也不知道这几年到底经历了啥。

他把水果糖剥开,丢进嘴里,对我笑。

这下可开心了。

经历了啥,我都知道,我也就在心里回他几句了。小九爷什么都懂,什么事儿都想得透彻明白,不需要我这个级别的帮他算账。再过几年,他也不用来找我说话散心了,他这样好,一定会有几个真正的朋友,过命的兄弟。他是不会孤独的。

 

有段时间小九爷突然不着家,我一连好长时间都没见着他。他中途回来过两回,跟我说话那劲儿挺高兴的。我问他干嘛去了,他笑眯眯地说:“帮朋友做点事。”

我没追问,他又说:“也不全是为朋友,也为自己。”

“高兴啊?”

“还成吧。我那朋友,哎您没见过,爷爷知道,小时候我俩在长沙一起玩儿。”

“发小儿?”

“发小儿。”他对我点点头,手肘撑在扶手上,跟个小孩儿似的摇来摇去。

他是真高兴。

“就一个朋友?”

“还有其他几个,都是挺好的人,有机会的话,我带他们见见您!”

“成。”

 

他那次再走,又隔了好长时间。后来回来的时候,是横着回来的。解家把他安置在主宅,他的房间成了病房,摆满了各种仪器,他身上插满了各种管子,眼睛紧闭着,戴着呼吸器。没人跟我说出了什么事儿,我只在看账、管家的时候,察觉出解家又有了大变动。

等到我再次进入小九爷的房间,他又不见了。大约是被转移了,也可能是自己走了。他房间收拾的空空荡荡,我也看不出个所以然。

 

然后又过了一段时间,他又出现在主宅。我忙着,也没掐算他到底走了多久,总之他回来的时候,我已经差不多做好交接,准备滚蛋了。

他坐在我房里,看我把文件归类。

“我给您找一处四合院儿吧!”他很恳切地对我说。

“哪儿用得上啊?”

我俩讨价还价几句,他也懂了我的意思,点点头答应我要帮我找一处养老的住所,包满意。

我一般是不主动问他事情的,但这回我还是问:“你那些朋友们呢?”

他愣了愣,然后对我笑起来:“都好!”

“都挺好吧?”

“都挺好,都挺好的。”他也没其他言语,就这一句,反反复复地说:“他们都很好。”

他跟我说着,眼睛里有了水光。我把柜子里的糖盒拿出来,看他挑了两颗。

“叔,我以后可能会忙很长时间,逢年过节地也赶不上去看您。”

“不用你,我又不是没点亲戚朋友。”

“亲戚朋友是他们,我是我啊,我是为了自个儿,又不是为了敷衍您。”

我拍拍装了水果糖的铁盒,答应他:“行,你有空呢,就来。我这糖给你留着,成吧?”

“成!”

 

我搬到大杂院儿以后,也有自己的人脉,告诉我小九爷最近又怎么样了。

小九爷好啊,小九爷跟吴小佛爷洗了把牌,彻底弄了个天翻地覆。小九爷说,咱这一辈儿,一直往以后,就跟城里勾勾心,斗斗角,算算钱,好好活着,时候到了就好好死,就这个样。

小九爷跟条小龙似的,上天下地折腾了半辈子,也就跟我这儿嚼吧嚼吧水果糖的时候,看出点青春的味道来。我瞧着他最近事儿也忙完了,过一阵儿中秋,我再和他好好儿说说话。



“天上的河,你慢慢儿地流,地上的孙子哎,你们就可劲儿地造。你顺着这条道,你往西瞧,再红的日头,也得归了西山。”——《远见西山》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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