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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盗墓G】瞎子

写给三本双辛邪黑本《当我们谈论邪黑时,我们在谈论什么》的guest


我经营一家老字号眼镜行,老祖宗在这胡同里支起第一块招牌的时候,是清朝,老太后还活着的时候的事儿了。这店,祖传的,到现在店面不大不小,熟客多,口碑好,算是深巷子里一坛好酒。

熟客里,有个怪人,我至今不知道他名字,就叫他瞎子吧。说他怪,那奇怪的地方可就多了去了。举例,我家老爷子还当家的时候,这哥们儿就长成这样,几十年过去了,我家老爷子仙去了,这哥们儿还长这样。这么多年唯一的变化就是眼睛,眼睛越来越坏,我上一次见到他,他的眼睛差不多全瞎了。

我第一次见到瞎子,他来找我爸配眼镜,也不验光,拿了张单子,我爸边看边摇头。他自己漫不经心,吊儿郎当走到门边,坐在门槛上,看我玩儿发条青蛙。我记得他胳膊腿特长,趿拉着一双拖鞋,盯着我看了一会儿,递给我一块钱,叫我去买俩棒冰。一块钱能买两支牛奶雪糕,当时最好吃的那种,但他不喜欢。他把两支雪糕都给我吃了,打发我再去买一只老冰棍儿。

然后接过去,剥开纸,露出大白牙嘎嘣咬一口,三两下吃完了,靠在门框上,仰着头看路边儿的大槐树。

“这,日子,可真是,漫,漫,长,长。”

他哼了一句不着调的歌,多半是随口起的词,随口编的调。

 

那天瞎子取了眼镜就走了。我第二次见到他,是我在眼镜店做老板的时候了。我一眼认出他来,他也认出我,把眼镜往下拨,吊着眼尾看我,开口说话,语气像住我们隔壁的大姐。

“哎,这不是老胡家的小子吗,这么大了,娶媳妇儿了吗?”

瞎子双眼通红,眼白都红透了,眼眶一周也都是红肿的。我吓了一跳。

“您这得去看医生吧?”

“嗨,看医生没用,你照这个给我换镜片。”他摸出一张单子,递给我。我低头看,抬头他已经不见了,我找了一圈,发现他在门外墙边抽烟,靠着墙,闭着眼。

“咱磨镜片的师傅今儿不在,明天做好了您来去,您看成不?”

他吐出一口烟,显得特别疲倦,兴许是眼睛不舒服,又不敢拿手去揉,他拇指小心翼翼地顺着自己眉骨按压,然后睁开眼,刷地流下两行泪。

“您这……”

“别介,我眼睛看不得光,一见光就要掉泪。”

他下巴上还挂着泪滴,歪过头朝我笑了一下,顺手把烟头在墙上掐了。“成吧,我明天来取。”

第二天早上瞎子过来了,戴着一副深不可测的墨镜,和另一个哥们儿一块儿。磨他的镜片得慢工出细活,师傅还没做好,我请他俩再等等。大早上店里也没人,他俩大喇喇地往我门槛上一坐,瞎子从兜儿里掏出五块钱,塞给旁边那哥们儿。

“去,给黑爷买根棒冰。”

他指使的这哥们儿,穿身黑风衣,面色不善,反正是个我要在街上碰到了是绝对不敢招惹的主儿。我挺好奇,就看着,看见黑风衣把钱接过去了,站起来拍拍衣服,悠闲地往旁边小卖部过去了。

不一会儿黑风衣拿了俩冰棍儿,一包烟。他俩一人靠着我一边门框,不伦不类地,剥开塑料纸吃起来。没想到黑风衣长得一脸严肃,吃起冰棍儿来吸溜吸溜,和旁边那瞎子咔嚓咔嚓的劲儿不相上下你追我赶。吃完又点烟,一人一根,吸一口,面朝天,吐出来。

黑风衣说:“老板,你们这家店开了得有上百年了吧?”

“百年可不敢当,嘿嘿。”

瞎子说:“谦虚。没一百年,好歹有九十九年。”

“您记性真好,今年翻年就一百年了。”

瞎子又望着路边的老槐树,哼哼唧唧:“这,日子,哎,可真是,漫,漫,长,长。”

他哼过这么一句,之后谁都没说话。我低头看我的账本,好奇,偶尔抬头看他俩一眼。他俩还是那个姿势,一人一边靠在门框上,一包烟几乎快抽完。那阳光从树叶里漏出来,照在黑风衣头顶,照在瞎子膝盖。瞎子挪了一下,躲开阳光。说了句:

“我操,你不热吗。外套脱了成不?”

黑风衣没搭话,然后又没人说话了。

眼镜弄好之后我交给瞎子,顺便交待了他几句,如何爱护眼睛,还是得看医生,云云。瞎子心不在焉地听着,靠在我玻柜上,掏耳朵。他在室内,把墨镜摘了,手里拿着新眼镜,拨弄眼镜腿儿。他眼睛还是红肿,看向门槛上的黑风衣。

我做眼镜行这么多年,从小耳濡目染,最会看人眼睛。他那双眼睛,坏得失去了神采,但我仍然多多少少能看出他眼底是什么感情。

那眼睛里没什么感情,没有特别的感情。那就是他看门前马路边那槐树的神情,一半无聊一半寂寞,只感叹:

“这日子,可真是,漫,漫,长,长。”

 

我最后一次见到瞎子,他几乎全瞎了。递给我一张单子,咧嘴笑着说:“今天你们师傅在吧?”

“在的在的,这就去给您做。”

我把单子送进去,出来看到瞎子还是老样子,坐在门槛上。我随口找话说,问了句:“这回那哥们儿没和您一块儿来啊?”

他半天没说话,末了没头没脑来一句:“今儿是出太阳了吗?”

“可不,秋老虎,艳阳天。”

瞎子笑了。“这天蓝吗?”

“还成,就那样吧,没雾霾,万幸。”

“哦,是,我就感觉到今天是挺亮堂。”

“你这眼睛……”

“不碍事。”

他靠在门框边,过了一会儿又问我:“哎,你娶媳妇儿了吗到底?”

“娶啦,儿子都有这么大了。”我比划了一下,想到他看不清,又补充道:“上小学了。”

“那不错,那挺好。”

瞎子脸正对着路边槐树的树干,我也不知道以他的视力都能看到什么。总之能看出他是在看,沉默了一阵儿,又开口了:

“咱俩还挺像。”

“不敢当,您一看就是个人物,我就开这么一破眼镜行。”

“挺像。”他吸完一支烟,又点上一根。“就做着这么一件事,守着这么一块地方。”

我一时间接不上话,他没在意,继续说下去:

“哎,不过,你还是比我好上不少。晚了家里有人等着,病了旁边有人看着,老了有人养着。挺好。”

“都会这样的,迟早的事儿,您也不至于孤老终身吧。”

“那还真说不准呢。是不是迟早,到底能不能得到,早就不去想了。那都是年轻时候,还特傻,是吧,还满怀期待。”

我再次接不上话,瞎子说的话题有些沉重,我跟他也不太熟,不好多说什么。他自顾自地说完,无所谓地笑了笑。

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他,一五年,北京的秋天。

 

 

 “让我再看你一遍,从南到北,像是被五环路蒙住的双眼。”——《安和桥》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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